下山時東方現出了魚肚白，不想這一夜就驚心動魄地過去了。

幾人禦劍一個馱一個，疲累不堪，迎面碰上元一真人與陸淩恒攜了幾個手下聯袂而來。

陸淩恒踩一柄青光寶劍，晨曦日薄裏衣帶當風，自成風流。元一真人禦的是那個酒葫蘆，曲著一條腿搭著胳膊好端端坐著，只是稍一註重，便覺他只隔一夜就華發滿頭，整個人顯出幾分老態龍鐘。

既明子心裏暗吃一驚，不動聲色地上前，擔憂地喚：“師父……”

元一真人沒好氣地嗔：“你師妹怎麽了？”

姜清漪已經陷入昏睡，這回比當鹹魚還糟心，幹脆兩耳不聞窗外事了。

既明子一陣尷尬內疚：“是徒兒的錯。”

“哎……”師父搖頭嘆氣，想著自己是不是上輩子沒幹好事，這輩子盡收專捅馬蜂窩的徒弟。

方秋寧猜測他們是看到了劍意的異象才趕過來的，以為出現了何方大能。畢竟那劍意，無比地強悍龐大，聞所未聞。

“師兄。”她禦劍上前，此刻不顧身上狼狽，便打算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。

誰知陸淩恒拿扇子一擋，斷了她的話：“此事以後誰都不能提。”話落想了想，湊近方秋寧冷聲叮囑，“尤其對你爹。”

方秋寧楞了楞，纏繞在舌尖的話頭便悄悄咽下了。她笑了笑，立即調轉話題：“師兄說的是什麽事，秋寧不知道。我想問師兄，那邊的妖孽可斬殺了嗎？”

陸淩恒帶著一絲欣慰點頭：“自然殺了。”

那廂大眼瞪小眼的師徒轉過臉，元一真人乜眼，然而一道犀利的目光從那眼縫之中直直射出，盯在陸淩恒身上。

既明子詫異。怪事出現在他家師妹身上，何以陸淩恒這般緊張？

他看了看師父，師父捋胡須，悄聲叮嚀：“莫顯在臉上。”他無聲點頭，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森然猜測。料想一定不是如此，拼命壓住了。

回歸鹹魚的日子，姜清漪默默嘆息，覺得自己的魂魄可能跟這具身體八字不合，所以才會落得如此。這回不知要躺多久，一想到那些日子的吸納陽氣她就感到由衷的生不如死。好在她人品不錯，只幹巴巴躺了三天，身上就能輕微動彈了。

既明子餵她吃飯，大魚大肉都是應她要求，食材都是村民們上貢來的。她吃得嘴角油膩膩，既明子拿袖子替她掖。

她鼓著腮幫子咽下紅燒肉，往外看了看：“我都傷成這樣了，為何不見師父來瞧我？”說老實話，她有點生氣。心裏酸溜溜的，這老東西前後差異太大了吧，難道自己這麽快就失寵了？

既明子吹涼一口飯，伸到她嘴邊：“你吃得下睡得著哪裏像受傷的樣子？哪個病懨懨的人像你這般吃法？”說著捏捏她臉上的肉，蹙眉搖頭，“你小時候就長得像個球，再長回去了可怎麽好，哪家公子要個肉球？”

姜清漪聞言立刻把他遞過來的飯擋住，想起之前他嫌她吃沈了，小心翼翼地問：“你們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歡像方秋寧那樣的？身姿婀娜，窈窕淑女。”

“也不盡然。”既明子垂下眉眼，躲開她的手依舊把飯塞進她嘴裏，“不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，人人都有愛美、趨美之心。”

姜清漪嚼著飯，愁眉不展：“我瞧雲旗子就喜歡方秋寧那樣的，色胚。大師兄，你呢？若方秋寧給你當老婆，你可喜歡嗎？”

既明子紅了臉，一口白飯塞進她嘴裏：“小小年紀腦子裏盡想些烏七八糟的，快吃飯。”

“咦，莫非大師兄你也喜歡方秋寧？”

“胡說八道。”既明子真的要生氣了，又在她嘴裏塞了口白飯。

姜清漪翻起白眼，大口大口嚼著飯，一壁含含糊糊地說：“大師兄你們老說我年紀小，我不小了。我以前大概也有十五六歲，要是沒死的話，我爹可能都要給我議親了，也許早就議過親了也不一定。清漪子雖然死了四五年，少長了四五年，但死的時候也有十二三歲，這樣算來，我目下也有十四歲了。十四歲是大姑娘，大師兄，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，我凡事明白著呢。”

既明子剜她兩眼無可奈何，不明白好好地給她餵個飯，話題怎麽會歪到這種奇詭的地方。他沈默著應她聲，怕不出聲她就沒完沒了了：“你說得有道理，你是長大了，的的確確是大姑娘了。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，你連話都說不利索，四五歲的人，竟然還不會開口說話……”他努力把話題扯正，不能讓這棵小苗像雲旗子那樣歪了。

姜清漪垂了眼，知道既明子說的是清漪子。心裏略有些不高興，嘴裏低喃：“我不是她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

姜清漪笑了笑，轉而伸手輕輕推開碗盞：“我吃飽了。”

既明子看看碗裏的剩飯跟幾塊紅燒肉，依稀有點後知後覺：“你……不高興了？沒事，你吃吧，胖些好看。”

姜清漪冷冷瞅著他，沒搭腔。

既明子訕訕然：“嫁不出去沒人要也沒關系，師兄養你。”

她還是不說話。

既明子心底惴惴，起身道：“那你好好休息吧，我晚些再來看你。”

“師兄……”她噎蠕喚他。

他弗轉身，身形凝了一下，微微擰過腦袋，笑了笑：“怎麽了？”

姜清漪平素的笑容燦爛，這時卻顯得有幾分慘淡的寂寥。她拂過他擰過的臉頰肉，嘆了口氣：“你有時候，會忘了我不是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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